在忘忧无脑谷,此刻百余位糊涂人齐聚于此。众人低声交谈,窃窃私语在洞窟中回荡,宛如一群受惊的蜂群嗡嗡作响。谷地中央搭起一座简陋高台,台上端坐着王后,她神情倦怠,似有几分睡意。
“发生了何事?为何骤然召集我等前来?”吕秀才轻声问身旁的春草。
“玉芽…… 她已没了气息。”
“玉芽是何人?”
“便是小豆的母亲。”
“她是如何去的?”
“听闻是饿毙的。她已两回错过了堂食。”春草压低声音,语气中带着惋惜,“她本就瘦弱如竹,又两回未能果腹,终究是撑不住了。”
“可怜可叹,真是个苦命人。”吕秀才摇头叹息,随即又低声问道:“我等为何要聚集在此处?”
“这是我愚夫国的旧俗。”春草解释道,“每当有一位糊涂人离世,我们便要举行一场微笑比赛。谁的笑容最是真挚、最是灿烂,谁便有幸品尝王后亲手调制的‘婆婆的仙露’。”
“竟有这般奇特的习俗。”吕秀才睁大了眼睛,“那‘婆婆的仙露’究竟是何物?”
“那是以骨料、香料与草药为材,佐以山间清泉慢火熬制而成的琼浆。”春草神色虔敬,“传闻饮上一口,便能忘却世间所有苦难与饥馁,连梦中也只剩甘甜。”
二人说话间,王后已被人从高台上抬了下来。第一个上台展示微笑的是那位郎中柳氏。她身材干瘦,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,像是干裂的河床。只见她走到高台中央,深吸一口气,然后缓缓地、极其费力地将嘴角向两边拉开。那不是一个笑容,更像是一个痛苦的鬼脸。她的嘴唇在颤抖,眼角却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。“下去吧,这般模样哪里是笑,比啼哭还要凄楚。”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。
“正是,她还落了泪,实在不吉!”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,声音越来越大。
柳氏浑身一颤,脸上的鬼脸瞬间垮了下来,她用袖子胡乱抹去眼泪,佝偻着背,在众人的嘲笑和斥责声中狼狈地逃下了台。第二位上台的是龅牙花,她显然比柳氏有经验得多。一上台,便扭动着腰肢,向台下抛了几个媚眼,引得一阵哄笑。接着她猛地咧开嘴,将那口标志性的龅牙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众人。为了让笑容更具感染力,她还发出了一连串“咯咯咯”的尖笑声。“好!这才叫笑嘛!”
“瞧这龅牙花的牙,多添喜意!”
台下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,人们的脸上也露出了真实的笑容,龅牙花的快乐感染了他们。连王后也似乎被这笑声惊动,半眯的眼睛睁开了一些,嘴角微微动了动。按照比赛规则,每位选手面前摆放着一个花篮,用石榴花的数量来决定胜负。不到半柱香的工夫,龅牙花就收到了三十几朵石榴花,红艳艳的花朵在她的篮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。她得意洋洋地走下台,经过王翠花身边时,还故意挺了挺胸,用眼角瞥了她一下,那笑容里充满了挑衅。
接下来一位是愚大,他走上台后,显得有些紧张,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他努力地咧开嘴,露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,这笑容朴实无华,就像他这个人一样。“呵,大皇子这笑,倒有几分痴态呢!”台下有人起哄。
“正是,全然不见灵动之趣。”
愚大听到这些话,脸涨得通红,笑容也变得更加僵硬。他拼命地想让自己笑得更好看一些,可越是用力,越显得滑稽。他甚至学着龅牙花的样子,发出“嘿嘿嘿”的笑声,但那声音干涩而勉强,听起来比哭还难受。最终,他的花篮里只有寥寥几朵石榴花,大多还是出于同情而投的。他垂头丧气地走下台,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愚大后面紧跟着,愚二和愚三,这二人的笑容同样不出彩,得到的石榴花都不足十朵。
王翠花是第八位上台的,身为愚夫国的第一美人,她一出现,台下就像炸了锅一样。尖叫声,口哨声、叫好声此起彼伏,整个洞窟都沸腾了。 她缓缓走到台中央,先是优雅地向四周行了个礼,然后轻启朱唇,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。那笑容恰到好处,既不过分张扬,也不显得拘谨,配上她绝美的容颜,简直如仙女下凡。“美!太美了!”
“这笑容,简直能让人魂飞魄散!”
“我的美人,再给爷笑一个。”
台下的男人们看得如痴如醉,女人们虽然心中嫉妒,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貌。石榴花如雨点般飞向她的花篮,密密麻麻,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,数量远远超过了之前所有的选手。
王翠花看着满篮的石榴花,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。她知道自己的优势,也深谙如何利用这份美貌。她轻盈地转了个身,裙摆飞扬,又引来一阵喝彩。当她走下台时,眼睛不经意瞥向另一边的春草,在她心中,只有春草的美貌能对她构成威胁。
接下来又有几个选手上台,但都表现平平,显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刚才王翠花的精彩表现所吸引,对后面的选手已经提不起太大兴趣。愚锤子是第十七位出场的,他走上台时,台下的人们已经显得有些疲倦,毕竟连续看了这么多场表演,新鲜感早已消退。他站在台中央,向台下的春草投去一个深情的目光。两腿间的第三条腿不自觉高高挺起,引得台下众人哄堂大笑。春草羞红着脸低下头,心里埋怨道:“锤子你害苦我了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露丑态!”
“春草,你抬起头,看看我。”愚锤子冲着台下大声喊道,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春草,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中,对周围的嘲笑声充耳不闻。说完,他咧开嘴,露出了一个灿烂的、毫无杂质的笑容。那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演成分,只有纯粹的、发自内心的真诚。就像他平日里打铁时,锤炼出一块好钢那般满足。最后他得到两朵石榴花,一朵来自孙猴子,另一朵,竟出人意料地,来自王翠花。
春草的是六十三位上台的,她没有像王翠花那样步步生莲,也没有刻意地摇曳身姿。她走得很平静,很沉稳。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,没有佩戴任何首饰,素面朝天,却难掩其清丽脱俗的容貌。她没有急着开口,也没有刻意去微笑,而是静静地站着。约十五息后,她的嘴角才开始上扬,就像一朵花瓣慢慢绽放开来。随之她的眼睛也跟着弯成了月牙,眼角的细纹轻柔地舒展,像是被阳光抚摸过的麦田。整个笑容从唇边蔓延到脸颊,再到眼角,最后似乎连她的整个人都被这份温暖包围了。“春草!”愚锤子在台下激动地跳起来,眼中闪烁着泪光。
也许是受愚锤子所牵累,春草得到的石榴花并不多,只有稀稀拉拉几朵,甚至比一些并不出彩的姑娘还要少。愚锤子看着春草花篮里的花,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。他的喉咙哽咽,双拳紧紧攥着,“你们都眼瞎吗?春草的笑容,比天上的明月还要皎洁动人,为何吝于一投?”
“锤子,春草早是吕麻子的人了,你这又是何苦?”有人轻笑着打趣。
“狗娃你找死!”愚锤子怒不可遏,几步冲到那人面前,扬拳便要落下。
狗娃一个闪身轻松躲开,他年轻,身体灵活,嘴里还在嘻嘻哈哈地说道:“锤子,手下留情,我可不想挨你那铁拳头。” 他一边说着,一边在人群中穿梭,像条泥鳅一样滑溜。
这二人打闹间,小豆已经上台了,他对这场比赛有必胜的信心。因为他的无辜微笑已练习多年,在铜镜前反复琢磨,连眼神的角度都精确计算过。他清了清嗓子,提高音量:“诸位,请看我的无敌笑容!”他的声音在洞窟里回荡,成功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。愚锤子和狗娃的争执声渐渐小了下去,人们开始将目光转向台上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缓缓抬起头来。脸上浮现出一抹精心雕琢的笑容,眼眸微微眯起,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,这是经过无数次练习与打磨,连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都像是为这一刻而生。“如何?” 小豆心中暗想,这样的笑容,定能悄然俘获所有人的目光。
然而,台下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意外。人们看着他的笑容,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——有人皱眉,有人摇头,更多的人则是面无表情。
“这般笑态…… 瞧着有些违和。”有人小声嘀咕。
“可不是么,倒像是强撑着挤出来的,全无自然意趣。”
“与方才春草那一笑相较,实在是相去甚远了。”
小豆听到这些议论,心中一慌。他努力保持着笑容,但越是刻意,越显得不自然。汗珠开始从他的额头渗出,笑容也开始变得僵硬。“难道是不够真诚吗?”小豆心中暗想,连忙调整表情,试图让笑容显得更加自然。他回想起春草刚才那个从容绽放的笑容,想要模仿那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温暖。可是越想越乱,他的笑容开始扭曲变形。一会儿咧得太开,露出了过多的牙龈。一会儿又收得太紧,显得拘谨做作。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,顺着脸颊滑落,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狼狈。“不好!”只听“噗”的一声巨响,他不合适宜放了个屁,更要命的是还有东西从身内喷出,带着温和的热气和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。洞窟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小豆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根,那个精心练习的笑容彻底垮掉,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羞愧。
“哈哈哈哈!”不知是谁先笑出声来, 紧接着,笑声像泉水一样在洞窟里涌动开来。有人笑得前仰后合,有人捂着肚子直不起腰,连平日里最严肃的国师扁扁都忍不住嘴角抽动。在这片欢声笑语中,小豆凭借一个自然而意外的响屁所引发的滑稽笑容,意外赢得了本次“笑容大赛”的桂冠。